屋子里的灯闪灭了。
可能是由于电击导致了电线的损坏吧,整栋楼里没了亮光。
“小孔啊,把蜡烛点上,在下边柜子里。”
我用手机的手电照出一点光亮,找到靠墙柜子的最下边,里边只是些蜡烛废报纸之类,经常用,也就没有上锁。
报纸都是吴书记留下的,舍不得扔,都是过了十几年的东西了,还有的大标题写的航天英雄杨利伟等等。
其实在乡下,停电是很常见的事情,有时候停的长些有时候短些,有时候会有提前的维修通知,有时候遇上意外情况就没有通知,就像是今天。
有十多根白蜡烛,一半多都烧到一半多了。
蜡烛的周围流淌出的蜡油早已经干了,凝结成一道道蜡痕。
我不抽烟,身上不带打火机,但是办公室抽屉里还是时常备着的,一是为了应对停电,二一个是方便来的别人有用,在乡下嘛,点火的东西是必不可少的。
先点了一根稍长的,给吴书记拿了过来,“就给我粘桌角吧。”
粘蜡烛应该是每一个从农村长大的孩子都会的事情,先是把蜡烛45度左右倾斜,慢慢转动,让蜡烛的边上均匀的燃烧,把两三滴蜡水滴到桌上,趁还没干的一两秒,把蜡烛底粘住。
“估计又有电线给雷劈坏了吧。”吴书记淡淡地瞅着蜡烛说道。
“应该是。”简单应了一声我就回到了自己办公室,顺手带上两个屋子中间的门。
“门开着吧。”
我又把关了一半的门完全打开。
有了点烛光的照耀,屋子里大概能看到点轮廓了,就是你直视的地方看不清,旁边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。
我把桌子上的纸收了收,叠放到一边,给蜡烛留出来点地方。点的时候可得小心些,烧了文件可就麻烦了。
把自己的蜡烛点着,屋子里也像吴书记屋里一样被微弱的火光撒慢桌台。
完全没有电,手机的信号格子上一个明显的叉,电脑更别想了。
文件也没什么要着急处理的,刚下午,离下班还早得很,得恪尽职守,万一有人来处理事情呢。
也不知道郑尧他们那边怎么样了,一定已经全部捉拿归案了吧。
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,陈警官也一样,别出什么意外。
有手机的铃声响起,不是我的,估计是吴书记的电话,听到吴书记简单的答应了两个“嗯”就好像挂断了,没有了声音。
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面墙守望着这片大地。
“小孔,你过来一下。”吴书记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。
我坐在她的对面位置,椅子两边的扶手中间的油漆已经磨掉了一半,露出了木头里边。
“怎么了?吴书记?”
看着吴书记在烛光下的眼神,一半侧脸还在恍惚的黑暗阴影中。
“来了将近一年了,有什么感想吗?”
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刻,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吴书记也没再追问什么。
“说不好,能认识很多的父老乡亲是挺好的,感觉不少都像是家人一样。但是寄托了这一份感情之后,乡亲们的不幸就是家人的不幸,心里也会很难受。
我很急切地想要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,可是慢慢发现这根本无法一蹴而就。
而且在我看来,我不仅要给大家就业挣钱的机会,更要带动大家自己创业的积极性,虽然我们村子大部分都加入了合作社,但这并不影响每个人对幸福的追求。
扶贫办的伙伴们,多亏了他们,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一个人绝对干不成这么多事情,不论是何永生还是姜南书或是我的妻子叶语梦,都为我们的事业做了很多的贡献。当然还有您的——”
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,吴书记抬起手制止道:“我什么都没做,帮你们也是分内应该的指责所在。”
又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,南边的天空中又有一道曲折耀眼的闪电划过,在前边的这霹雷可想有多么巨大。
就在这期间,之间吴书记的嘴巴动了几下,但我听不清说了什么。
闪电过去,她又说:“你还记得周义云吗?”
我点点头:“当然了,周书记,哦不,是周主任,从前可帮了我不少,就像父亲一样,特别值得信赖和依靠,不管遇到什么困难,总是——”我说着停住了,因为看到了吴书记眼角好像闪着泪花。
“怎么了?吴书记。”这句话卡在了我的嘴边没有发出声音。
看着吴书记憔悴的伤悲不知道该如何能够宽慰,因为不知道她到底为何掉泪,又感觉在现在这种氛围下不好问。
雷声越来越大,吴书记也哭得越来越凶,胳膊支在桌子上,用两只手捂住了眼睛。
外边缓缓安静了下来,雨也下的小了。吴书记开口了:“周义云走了。”
她说的很轻,还有点哽咽,但听到这五个字时,我整个人是愣住的,我不相信,周书记怎么可能……
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,我整个人都懵了。
一时间也忘记了流泪,就好像感情被雷击得失去了知觉。
“您说什么?”我傻傻地问,想要得到一个和刚才不一样的话语,周书记一定还很健康吧,我还想带乡亲们脱贫了和书记骄傲地汇报去。
吴书记没有再回答我,从衣兜中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,又用力擤了擤鼻涕,窗外的雨停了。
“其实周义云很早就查出来肝硬化了,可乡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,他自己也不舍的花钱在自己的病上,就那么硬挺着守在岗位上。
他这个人啊,把一辈子的生命都给了村子,最早在别的村里做科员,后来到了我们村,一住就是好几年,妻子也带着孩子和他离了婚。
他给这个乡实在是做了太多了,要是没有他,你来的时候可能看到的是满地饿死的人,可怜的一点饭都吃不上的人民。
他的心啊,永远都联系着乡亲们,永远都爱着这片土地。”
第一次听吴书记说这么多话,而且如此深刻动情。
外边的乌云渐渐散开,被水洗过的天空格外明亮,已经将近傍晚了,有些许刺眼的阳光照射进屋里,我把两个屋子里的蜡烛熄灭。
吴书记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,坐下的那一刻我忍不住了,泪水就好似水库泄洪,鼻尖微酸,心好像被一瓣瓣撕碎,周书记的脸回荡在眼前。
我早该发现的,那一次他扶着桌子难受的样子,满头虚汗,我却不以为意。
深深的内疚扼住我的喉咙,让我无法呼吸。
不管做什么,他都是最支持我的那一个,最理解我,最器重我,看好我。
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在县里再相见,没想到此次一别竟是生死相隔。
我想把这噩耗告诉扶贫办的各位,但站起身了我又坐下。
还是不说了吧,估计他们已经把吴书记给忘了,或许他们本来就不熟悉,又何必平添悲伤呢。
看见远处的山巅好像有彩虹,一个规则的半圆留一小段藏在山后边。
白光散射,一分为七,赤橙黄绿青蓝紫,给黑白无常的天地间画出一道宽慰。
它好像在笑,那是大地的微笑。
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之后,你也学会了笑啊。
生老病死人之常情,周书记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去守护这片土地,在天空中为我们祝福和祈祷。
手机响了,是陈警官打来了,一定是完成了。
“喂?是小孔吧,我们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,一切都在严格部署下完美进行,你的那个朋友也送回来了,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,很感谢他,也是多亏了你啊,及时的提醒,不然他们这次聚会之后会更加嚣张,到处传播邪教,扰乱我们的生活。
你那朋友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家了,你去看看吧。”我答应了声挂断了。
既然郑尧大哥平安回来了,那现在正好不下雨了赶紧把嫂子送回去吧。
我来到扶贫办,嫂子倒是和各位有说有笑的,一听要回去还有点不愿意呢。
“姐姐常来啊。”语梦和小姜送我和永生带着嫂子出来大门。
永生开车,我俩把嫂子送到郑尧大哥家门口。
是郑尧大哥出来开门的,但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那一瞬间我不敢认了,这真的是原来的郑尧大哥吗?
瘦了太多了,原来脸上还有肉的,现在像是凹进去了一样。
难以想象他到底在那里边到底吃了多少苦,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,眼睛都有点深深陷进去的样子。
我们没有多打扰,好让他多多休息一下,恢复一下身体,最近多吃点好的,有什么困难了尽管来乡政府里找我们。
路面上的积水一片接着一片,溅起来的污水弄脏了永生的车身,不过永生毫不在意,拉开一半的窗户,点了根烟,说到:“下完雨的空气就是好啊。”
“是啊,湿润凉爽,没那么热了。”
“害,明天天气预报又是大太阳,又得上二十多度。”
“抓紧享受当下吧,这么舒服。”
我俩回到乡里,又坐了一会儿,到了下班的时候,准时和妻子回家了。
当然晚上的扫盲班我还得过来。